我摇摇头,关掉电脑屏幕。
书桌上摊着我们的账单——陈默的奖学金ver掉房租后所剩无几,我的助教工资勉强够日常开销。他父亲自从知道他想留在普林斯顿做博后,就把生活费的金额卡在饿不死的边缘。明确表示博士毕业必须回国 ,不然一分钱也不会有。所以他把助教工资都存起来,像松鼠囤积过冬的坚果。我们学会了在walart关门前买打折菜,用图书馆的暖气替代空调,他最近甚至戒掉了最爱的ipa啤酒。
总要开始的。我依偎在他身上,像解方程一样,一步步来。
电脑前的草稿纸上是粗略的计算。我欠夏老师的钱,我估算了一下,以我现在的经济水平,可能还要几年才能还清,但至少开始了——用夏老师教我的数学,一笔笔计算着亏欠与偿还。
窗外,普林斯顿的钟声敲响七下。有些债能用金钱衡量,有些却永远留在记忆的拓扑结构里,成为无法抹去的奇点。
叁个月后,中国银行的转账回执静静躺在邮箱底层。夏老师没有回复,但系统显示次日凌晨3:17,他登录下载了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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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宿舍的暖气总是不足。我蹲在二手市场淘来的冰箱前,仔细比对超市打折传单,记账本密密麻麻写满数字——他父亲断供后,fellowship的钱要精打细算。
陈默下班回来时带了一朵打折的玫瑰,插在玻璃瓶里。我们分食一盒超市处理的寿司,他坚持把最后一块叁文鱼留给我。
下个月开始我接两个家教的活。他擦掉我嘴角的米粒,能多还点。
我摇摇头,把叁文鱼塞回他嘴里。
你已经够辛苦了。我可以多打一份工。我裹着他的旧毛衣说,袖口已经起球。
他立刻摇头:你的论文比这点钱重要。起身收拾桌面时,我听见他小声嘀咕:大不了再去找jas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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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普林斯顿下起大雪。
我在fe hall的走廊遇见了robert,这次我没有躲开。
l!他惊喜地招手,你和chen o还好吗?
很好。我微笑着展示无名指上的银环——那是陈默用他的奖学金买的,我们订婚了。
robert的祝福声在身后远去,我推开数学系大门,风雪扑面而来。陈默站在路灯下等我,黑色大衣上落满雪花,像撒了糖霜的蛋糕。看见我时,他眼睛一亮,张开双臂。
直博申请通过了!全奖!我扑进他怀里,举着数学系的录取邮件。
他抱着我转了个圈,突然认真地说:等毕业我们开个联合账户专门还债。手指擦过我冻红的鼻尖,现在先庆祝。
他的怀抱温暖而踏实,吻落在我的鼻尖:回家?
回家。我把手放进他的口袋,那里常年备着一包纸巾——为了我动不动就哭的毛病。
路灯下,两个影子融为一体。陈默的博士论文刚通过初审,而我的直博课程还有四年。我们计划等他有教职后就结婚——虽然那意味着更漫长的还款期。
会后悔吗?他呵着白气问我,跟着个穷数学家。
我踮脚吻他冰凉的鼻尖:解存在且唯一。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来时的足迹,就像时间终将抚平那些伤痕。而前方,还有无数个等待我们一起解答的方程。
——
普林斯顿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fe hall前的草坪一夜之间冒出嫩芽,数学系窗外的樱花树绽放如云。我站在wiles教授办公室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论文扉页——那里印着我的第一个独立证明:l&039;s theore。
进来。门内传来温和的声音。
wiles教授的白发在阳光下像一团雪,他推过一迭批改好的手稿:这个结果很漂亮,可以考虑投annals。钢笔尖点了点某个引理,不过这里需要更严谨的表述。
我盯着页边那行see euler(1748)的批注,突然想起多年前夏老师在类似位置写过的cf gas。时间像个莫比乌斯环,师承与学术的血脉以奇妙的方式延续。
对了,wiles合上文件夹,陈默的tenure评审下周开始?
嗯。我的耳根发烫,无名指上的银戒在阳光下闪烁。
你们是我带过最特别的一对。老教授眨眨眼,上次研讨会上他反驳你证明的样子,让我想起年轻时和我的妻子争论椭圆曲线。
走出数学系时,陈默正靠在自行车旁等我。他的衬衫袖口沾着粉笔灰,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刚上完课就跑来接我。阳光透过樱花枝桠,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怎么样?他接过我的公文包。
wiles说可以投annals。我踮脚拂去他肩上的花瓣,不过要改引理32的表述。
陈默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餐巾纸上画了几个符号:用这个变换会不会更简洁?
我们站在樱花树下讨论起公式变形,路过的研究生见怪不怪地绕行——数学系有名的吵架夫妻又开始了。辩论最终以陈默把我按在树干上深吻结束,他的嘴唇带着咖啡的苦涩,手指间还夹着那张写满公式的餐巾纸。
回家路上,陈默的单车铃惊起一群鸽子。我搂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温暖的背脊上。公寓楼下信箱里躺着中国银行的回执——上个月的还款已到账,余额又少了一部分。
今天该你做饭。陈默把钥匙插进门锁,我买了叁文鱼。
厨房里,他系着那条可笑的猫咪围裙切菜,我负责调酱汁。油锅滋滋作响时,他突然从背后环住我:猜我今天收到谁的电邮?
nature编辑?
张教授。他下巴搁在我肩上,说夏正源升了特级教师,带的竞赛班包揽了io金牌。
酱汁勺当啷一声掉进锅里。陈默的手覆上我的,轻轻捏了捏:要联系他吗?
窗外,暮色中的普林斯顿钟楼敲响六下。我摇摇头,把炒好的菜装盘:债务还得差不多了,感情债声音低下去,怕是永远算不清。
晚餐后我们挤在沙发上看《美丽心灵》。当纳什在图书馆玻璃上写公式时,陈默突然按下暂停键:其实我见过他。
谁?
夏正源。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我的发梢,去年回国参加学术会议时。
我猛地坐直身体,爆米花撒了一地。
在复旦的走廊偶遇。陈默的眼镜反射着屏幕的蓝光,他老了很多,两鬓都白了。停顿一下,但还是一眼认出了我。
电视里纳什的公式在玻璃上蔓延,像某种无法言说的隐喻。陈默把我的手指拢在掌心:他问你现在研究什么方向。
你怎么说?
我说你在做非紧流形上的偏微分方程,刚在vent ath发了论文。陈默轻笑一声,他点点头说&039;果然适合她&039;。
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我蜷在陈默怀里,数着他衬衫上的纽扣。第二颗扣子下方,那道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就像某些记忆,终究会随时间褪色。
下周的还款陈默突然说,我涨工资了,可以多还两千。
我摇摇头,把脸埋进他颈窝:按原计划就好。手指抚过他新长的胡茬,我想是时候开始存买房基金了。
陈默的呼吸明显一滞。他摘下眼镜,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柔软得不可思议:确定?
嗯。我吻了吻他发红的耳尖,证明完毕。
窗外,普林斯顿的星空沉默闪烁。某个定理正在遥远的东方被书写,某个方程式正在大洋彼岸被解答。而在这里,在无数个平行时空的交点处,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