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承担的责任也不轻,他得确保王揆一身上背的债不烂,要不然他就得替王揆一还了。
而要让这债不烂,那王揆一就不能死。
因为王揆一死后,惇亲王多半不肯出面去逼王家的孤儿寡母……这一辈惇亲王是咸丰的亲弟弟,堂堂的五王爷!平日里只管吃喝玩乐,根本不问王府里的金山银海都是从哪儿来的?他能替底下的奴才去逼债就不对了。
“王爷……能帮我说话?”
“能!”张忠清点点头,“王爷到底是皇上的亲弟弟!大人您在道州城尽力了……虽然道州没守住,但大人您还是从道州带出了八百团练啊!皇上刚刚下旨叫曾大人办湖南团练,您这样的团练干才,正好可以出力。”
“对啊!”王揆一听张忠清这么一说,心里头顿时就有了希望,不想死了。
而黄世杰、张定湘、张国梁三人,也只得暗自叹息一声了。
自古艰难唯一死啊!
“既然如此,那咱们明儿就动身,一块儿去省城吧!”黄世杰有点同情地望了眼王揆一,心里头则暗下决心:《反经》上说的对啊,一定要牢牢把持住兵权!
有兵……才有命!
要不然就得和孙恩保、王揆一一样了!
……
长沙,湖南巡抚衙门。
在骆秉章的书房之内,两人相对而坐。骆秉章几个月前被南下办太平天国的赛尚阿弹劾了一章,说他管理下的湖南军备松弛,结果昏君咸丰听信谗言,一道圣旨下来就把他给开了。
虽说开他的圣旨上说回京另有任用,但却没说要给什么官儿?
而更可恨的是咸丰派来的新任巡抚张亮基磨蹭得很,走了几个月还没到长沙。
这下可把骆秉章给坑苦了!
张亮基一日不到,他这个卸任的巡抚就没办法把差事交出去。而咸丰这个坑货又不在明发上谕上把话说清楚,到底给个什么官啊?是军机上行走?还是丢个冷灶去烧?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官做……咸丰遮遮掩掩不说清楚,搞得骆秉章现在人没走,这茶就凉了!
他眼见着就卷铺盖滚蛋了,去哪儿当官皇上又不明示,而且弹劾他的还是领班军机,钦差大臣赛尚阿!这个骆秉章搞不好是被叫回去问罪的。
这个时候谁敢和他亲近?
“啪嗒”一声,骆秉章将手里一封折子丢在了桌上,一双满已经长出老人斑的手捂在一张老脸上,用力搓了搓,深深叹息:“皇上又下了道谕旨……说张石卿一行在云南和四川交界处遇到民变,耽搁了行程,恐怕还得再晚一二月方可抵达长沙,要老夫在张石卿抵达前筹措防御,无论如何要确保长沙不失……”
“……可老夫一个马上要卸任的巡抚,还是被领班军机、钦差大臣给弹劾下台的,皇上又不明示将任何职,叫老夫如何筹措防御?长沙城内的士绅还能听老夫两句,出了这省城,老夫的话已经屁用没有了!
这皇上是既要人当奴才,又不给奴才放权……老夫现在束手束脚的,如之奈何啊?”
说着话,骆秉章就抬头望了眼他对面端坐的一个圆脸、浓眉、大眼,胡须浓密的中年人:“季高,你向来足智多谋,快替我想个应付的法门吧!”
左宗棠
那个被骆秉章唤作“季高”的中年男子姓左,名宗棠,自号今亮,便是历史上晚清三杰之一的左宗棠!
左宗棠现在是举人功名,进士似乎是无望了,但却学了一身经世派的本领,尤其精通兵法,因而自号“今亮”,便是当今诸葛亮之意。而且他几年前还得了名动天下的林则徐文忠公的赏识,是如今湖南数得上号的名士,保举他当官的重臣也有好几位,但奈何昏君当朝……
所以左宗棠一直在心中慨叹:这“今亮”有了,“今备”又在何处?
骆秉章肯定不是左宗棠心目中的“今备”,在左宗棠最仰慕的林则徐故去之后,他实在想不出谁才是能挽救这大清末世的“今备”了。
但是在长沙面临危机,骆秉章又诚恳相邀之后,自觉等不到“今备”的“今亮”左宗棠,便答应出山辅佐,以举人功名入幕,一步登天,成了凌驾于一票绍兴师爷之上的首席师爷。
可别小瞧了这一省巡抚的首席师爷,这个职位虽然不在大清朝廷的编制之内,然而依着清朝的制度,一座巡抚衙门之内,如果不算抚标武官,有编制的官员只有……一人!就是巡抚湖南等处地方、提督军务、节制各镇兼理粮饷的抚台大老爷本人了!
一个省政府一样的衙门,里面就一个官儿,那肯定是不能办事儿的。
于是巡抚大老爷就必须得自掏腰包组建一套班底来管事儿了,这套班底少则二三百,多的可以上千。而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一大群师爷了!这些巡抚大老爷下面的师爷,大概相当于后世省政府下属各厅的厅长。
巡抚衙门下面也有各“房”,少则十几,多则二十几,各房的主事都是师爷。而骆秉章手下所有的师爷,都归左宗棠这个首席师爷管辖!
骆秉章本人的官印都摆在左宗棠那边,左宗棠随时可以以骆秉章的名义发出信票。
所以左宗棠现在的职位类别省政府办公厅主任都小了,甚至可以类比一个“常务副巡抚”!
好一个位高权重啊!
可是左宗棠的权位并不是他自己的,他凭借的是骆秉章的信任而有今日之权位的,等于是“借”了一个“常务副巡抚”来做……而骆秉章一旦去职,他的常务副巡抚也就干到头了。
这享受过常务副巡抚权位的人,再做回一个寻常士绅……这个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啊!
况且,当今已然是乱世了!
正如《反经》所言,当今天下,民多地蹙,租高利重,小民薄食,人心思乱,又有太平军兴,西夷叩关。清室又无名君雄主,内由外患之下,国势必衰,绝无中兴之事,元末之乱至矣!
即便他左宗棠有心苟全性命于乱世,北清、南太平,还有这四方应运而起的英雄,能容得下他这个赫赫有名的“今亮”吗?
左宗棠暗自思量道:“罢了,罢了……吾这个今亮怕是遇不到那个今备,只好自己做今备了!”
收回思绪,左宗棠终于接过了骆秉章的问题:“东翁,粤匪发逆之势已大,恐怕要据湖南为家了……所以这长沙必有一劫了!”
“要据湖南为家?”骆秉章眉头一紧,“何以见得?”
左宗棠思量了一会儿,回答道:“当日粤匪发逆盘踞永安州时,吾闻听其崇西洋上帝之教,据一城便分封诸王,大拜排场,贪图享乐,又在永安州城内迁延耽搁,也不夺取四乡之地,以为其主并无宏图大志。
不想其入湖南后,一改以往常态,分田地、活贫民、打豪绅,近日还打出了‘昊天皇上帝’的名义,俨然是改宗变教了……因而才有道州、桂阳州、郴州之大溃,才有湘湖天地会之党竞相追随,才有贫苦无依的农人、矿工甘为爪牙和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