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手上的动作,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感慨:“人活这一辈子,图个啥?年轻时候拼工作,争先进,那都是虚的,到老了,你就知道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孩子是真的。”
马大姐掰着手指头给刘姐数落:“你看咱们厂里,那些没孩子的老职工,老了什么样?病了床前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有点好东西都没人惦记着给你送一口,孤零零的,看着就心酸。你再看看那些儿女有出息的,老了那是真享福,儿子闺女在跟前围着,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有点头疼脑热,几个兄弟姊妹抢着来照顾,还生怕排不上自己、显不出孝心呢,那才叫天伦之乐,那才叫没白活。”
她说着,叹了口气:“唉……要不是当年生你小妹的时候,伤了身子骨,落下了病根,再也不能生了……我跟你爸,怎么也得再生他个七八个,人多力量大,兄弟姐妹多了,互相有个帮衬,走到哪儿都不怕。”
刘姐知道,她妈心里一辈子最大的疙瘩,就是没生个儿子。
马大姐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刘姐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生小女儿的时候难产,差点没了命,虽然最后母女平安,但医生明确告诉她,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不能再生育了。
从此,没给老刘家留下个根就成了马大姐一块无法愈合的心病。
尽管丈夫老刘从来没埋怨过什么,反而常常宽慰她女儿一样好,但马大姐自己绕不过这个弯。
刘姐凑过去挽住马大姐的胳膊:“妈,您看您又说这个,亏您还是妇女委员呢,生儿生女都一样,我们姐妹三个不也挺好?我和妹妹们不也孝顺您跟爸?再说,现在厂里谁不说您能干?工会里里外外哪件事离得了您?您可比那些光会生儿子的强多了。”
马大姐被女儿这么一哄,心里舒坦了些,但心里还是有遗憾。
她反手拍了拍刘姐的手背,扯出个笑容,语气却还是有些发涩:“妈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妈也就是这么一说,就是有时候想想,要是能有个儿子,将来也能顶门立户……哎,不说了不说了。”
她挥挥手,像是要把这扫兴的情绪赶走,重新把话题拉回到张家和姜玉英身上:“姜玉英自己没生,现在当然能把小姑子小叔子当宝似的捧着。等她以后自己生了孩子,你看吧,说不定就不是这个光景喽!”
马大姐语气斩钉截铁:“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那才是心尖尖上的肉,那才叫真的不一样,到时候,心思肯定全扑在自己娃身上,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紧着自个儿的先来。那张连成的弟弟妹妹?哼,能顺带着管管就不错了,还能像现在这样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处都堆给他们?难喽。”
刘姐听得一愣,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马大姐最后说道:“所以啊,闺女,咱们看热闹归看热闹,心里得明白。这世上,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生的,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感情,别的,都是锦上添花,说变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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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韩里从子弟学校回来。
一进门,他的侄女在等他。
没错,就是黄豆。
韩里弯腰摸了摸黄豆的脑袋。他实在想不明白,嫂子和哥哥为什么要把狗当女儿。
一个荒谬又让他有点担心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是因为哥哥生不出孩子?所以嫂子才用小狗来弥补遗憾?
他在学校里听那些大孩子偷偷说过一些模糊不清的话,好像生不出孩子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尤其是对于男人而言,他心里顿时有点沉甸甸的。
这时,林颂从屋里出来。
看到韩里对着黄豆发愣,笑了笑:“回来了?”
韩里收回思绪,点点头。
林颂心情很好,她刚收到京市的来信,随信还寄来了不少全国粮票和一笔相当可观的“营养费”。林建国果然欣喜若狂,信里写满了对外孙女的期待。
“对了韩里,告诉你个事儿,咱们黄豆有大名了。”
“大名?”韩里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我侄女有大名了?”
“猜猜看?”林颂卖关子,眼睛弯弯的。
韩里绞尽脑汁,把他能想到的词都想了一遍:“乐乐?平安?喜宝?……”
林颂一直摇头,笑得越来越神秘。
韩里实在猜不出来了,有点着急:“嫂子,到底叫啥啊?告诉我嘛。”
林颂蹲下身,摸了摸黄豆,然后抬头对韩里说:“这样,让黄豆自己告诉你。”
韩里瞪大了眼睛:“啊?黄豆怎么会说话?”
“你叫黄豆一声,不就知道了?”林颂眨着眼睛说。
韩里将信将疑,觉得嫂子在逗他,但还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黄豆?”
黄豆果然很给面子,立刻“汪”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响亮。
韩里:“……”
他看看狗,又看看笑得促狭的嫂子,更加一头雾水:“这算什么名字?”
林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黄豆湿漉漉的鼻子:“我们黄豆大名叫林望。”
“林汪?”韩里重复了一遍。
他小脑袋瓜有点疑惑,这跟旺财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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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韩里写了会儿作业,有点无聊。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村里和小伙伴们玩的游戏,便蹭到韩相身边。
“哥,”他小声说,“我们玩会儿游戏吧?玩‘瞎子抓瘸子’怎么样?”
韩相在看学习文件,头也没抬,语气里带着点兄长的威严:“多大了还玩这种游戏?羞不羞?”
韩里被噎了一下,有点不服气,小声嘟囔反驳:“你才羞呢,你都那么大个人了,不也玩游戏?”
韩相闻言,终于从学习文件里抬起头,眉头微蹙,带着点疑惑和警告:“我什么时候玩游戏了?别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