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要的从来是如春雨般的无声润物。
当第一株幼苗破土时无人注意,待回神望去,已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李承乾的讲述,静静地听着这些年来大唐的变化,静静地听着李承乾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抱负和野心。
他下意识有些晃神,李承乾的声音似乎在一瞬间离他很远很远。
李世民偏过头去,一抬眸便是细雨夹杂着落日的余晖。
他近来总爱看落日。
年少时候的他更加偏爱朝阳,偏爱策马掠过晨光中的风,偏爱三军阵前铁甲撞击的铮鸣。
如今……他余光瞥见摆在案前的那面铜镜。
铜镜里映着的他的白发比昨日又多了些许。
时日无多。
或许真的便是时日无多了。
人生的最后阶段要做什么呢?
他想要有一场道别。
李世民笑笑,看向不知在何时早已安静下来的李承乾:“高明,帮着安排一下吧。”
“我想要出宫。”
春旱久已,终于迎来春雨。
那么便借此机会颁布赦令并出宫一趟吧。
他想要与百姓有一场道别。
李承乾的心蓦然一痛。
原来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离别,而是看着最骄傲的人一点点老去。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李承乾听见自已说:“好,阿耶。”
贞观落幕
贞观一十三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缓, 去得也格外迟缓。
李世民已是病了整整一个冬天。
太医们束手无策,连孙思邈都别无他法,只能看着他日渐消瘦。
那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 如今连从榻上起身都需要内侍搀扶。
然而这一天,他却在春旱许久终是落雨后, 写了赦诏又执意要出宫见一见百姓。
这一回,跟着一同出宫的除却长孙无忌还有李承乾和长孙如堇。
很多人反对,但最终在李世民和李承乾的坚持下, 众臣无可奈何地默许了李世民的行为。
贞观一十三年, 暮春。
车舆行至显道门外时,缓缓停下,车舆中央坐着的男人此刻依旧闭着双眸, 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已然到了目的地。
李承乾和长孙兄妹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长孙如堇俯身,轻轻握住李世民垂着身侧的手。
“一郎。”
长孙如堇并没有说其他什么, 短短一句一郎便已足够。
如同每一个寻常早晨,她将他从梦中唤醒。
李世民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伴了他一辈子的妻子的白发。
李世民轻笑,随后他下意识紧了紧掌心中她的手,抬眸望去,他看到了长安城的春色。
柳絮纷扬似三月雪。
“陛下?”
长孙无忌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李世民这才惊觉自己已盯着某个嬉戏的稚童看了许久。
原来一转眼,已是过了那么久吗?
“高明, 你瞧那个小孩, 像不像你小时候?”
李承乾顺着李世民的目光看去, 恰恰好瞧见那孩子扑进他阿耶的怀抱,满是依恋地蹭了好一会他阿耶的衣襟。
半晌, 李承乾点头:“像。”
真的是,像极了。
李世民轻笑,终是从过去的回忆中挣脱出来,他环顾四周。
那里正齐齐整整围着千余百姓、因着久旱春雨被下旨赦免的囚徒和各部有司官员。
“百姓……竟已滋盛至此。”
李世民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
他越过百官,反而是把更多的目光落到街边层层跪拜的民众身上。
这些被他所庇佑的子民,此刻却像无数根尖刺扎在心头最柔软的所在。
李世民心尖一痛。
许久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李承乾并没有催促,反而是同长孙无忌一起,越过跪拜的人群,看向更加遥远的远方。
货郎兴高采烈地走街吆喝,酒肆的旗帜迎风招展。
胡商隐入人流,总角小儿绕着卖糖画的师傅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