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没说元煊不配延盛之字了。
这被所有人藏着不敢提的旧事实际历历在目,皇帝咬着牙根,扫了一眼周遭的人,“既然谢恩,何必如此大张旗鼓,都叫这群胆儿小的黄门误会了,罢了,你们都退下,顺阳,咱们许久没有一处说话,我本来也正要寻你。”
中书舍人贴着边儿溜走了。
元煊直起身,看着皇帝,“阿爷寻我?何事?”
“本想着,你看中的人,自然错不了,所以才放心用了,如今你刚从外回来,劳苦功高,只是安家出事,平原王也没了,你也要守孝,我明面上不好赏你……”
元煊微微抬眉,“阿爷忘了,太后已下了明令,叫我与穆望离婚了,我堂堂皇室公主,何故为平原王守孝?”
“想来这几日祖母有恙卧病在床,阿爷不曾去看祖母,这才不知晓,我也正要禀告阿爷,待平原王下葬后,祖母便会下诏。”
皇帝瞪大了眼睛,这回是实打实的意外,“这是为什么?你和穆望又不似兰陵公主与她驸马,落到那等血淋淋的地步,平日里也还算和睦,还是,你觉得我给你选的这个驸马不好?”
元煊垂眸,“正是皇上选的太好,妾才不敢耽误驸马,皇上不是曾听綦嫔说过,穆望倾心一女子?曾为那女子,与我当街斗殴,皇上是忘了?此次离婚,也是为了此次安家起事,平原王惨死于奚刺史手中,奚家是宗亲,我与穆望就此义绝反倒能告慰平原王在地之灵,不是吗?”
她字字句句夹枪带棒,噎得皇帝一时竟找不到理由反驳。
所谓义绝,指夫妻任何一方,对另一方的亲属有殴、杀等情事者。
即便奚安邦是宗亲,那和元煊的关系也远了去了,洛阳勋贵里随便揪两个人都是姻亲。
理比洛水都歪。
皇帝胸口起伏,只觉得这个在太后面前伏低做小的女儿,如今居然也对着自己张狂起来,“你这是,怨怼朕?你是朕第一个孩子!朕曾经对你寄予厚望!就算你后来正身,朕也封了你长公主,给了你多少田地,穆望也是朕精挑细选的好儿郎,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来打朕的脸!顶朕的话!你还想要干什么?还想要什么?!”
“我的确曾是阿爷的长子!”元煊站在檐下,阴影挡了她的正脸,眼前飞舞着阳尘,她看到了皇帝勃然的怒意,忍不住问道,“可阿爷!我,又有哪里对不起您?对不起元氏?对不起大周?”
“我的马蹄踏过大周万里的路,我的剑只指向大周的敌人!我哪里没有为大周着想过?可您从未承认过我所做的一切,如今您连问都不问,就将我已经要做完的事夺走,给一个完全不知道怎么做的人督办,我只想为大周为元氏尽忠,为阿爷祖母尽孝!我又有什么错!”
“您告诉我,身为您的女儿的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要的是皇帝的嘉奖吗?阿爷!”
皇帝睁大眼睛,眼前的元煊站在太极殿中心,站在洛阳皇城的中线正中,身影高挑,遮蔽了天上那轮太阳,光线在她背后绽开,刺目无比。
他只觉得几乎被扎透了眼睛,“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这一生,从一开始就生错了!给我收起你,不合身份的野心,大周的担子,轮不到你来挑!”
元煊点点头,笑了一声,再度举手,行礼间遮住了通红的眼眶,一滴水珠重重砸在了干燥的地上,很快洇出一片深色的圆圈,“妾,接旨。”
她转身要往下走,皇帝低头看着那地上的痕迹,忽然又喊住了元煊,“站着!你要去哪?”
“阿爷不信我无争夺之心,我自回佛寺静修便是!”
皇帝动摇片刻,皱眉冲身旁侍从喝道,“把中书舍人喊回来!”
中书舍人刚刚下了长阶,还没松一口气,就又被提溜了上来。
他心惊胆战,瑟瑟站在那两条龙侧边,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皇帝冷着脸开口,“给朕拟旨。”
“顺阳长公主,与驸马穆望,不和,无可为夫妇之理,特恩准二人离婚,消除穆望驸马之职,赐绢百匹,黄金百两,朕怜公主日后生活,遂赐,盐池、皇庄各一。”
中书舍人被这足以在春日冻死人的声音吓得一抖,下笔之时脑子一团糨糊。
皇上明显生了大气呢,怎么还……还下了个对长公主有好有坏的旨意?
元煊接旨后从容向下走去,却叫一旁的黄门侍郎想起从前事发那一日的情形。
朝臣们惊闻秘密,不约而同涌至太极殿外,上头煊太子跪在阶前,头磕得头破血流,下头外臣们群情激奋,骂声沸沸。
“荒唐!!当真荒唐!!”
“居然是女子!难怪优柔寡断,没有先祖遗风!”
“虚凰扮假凤,祸根由此生啊!!”